红榴根,是老家红沙土中长岀的石榴树留下的根。红色的土,红色的树和长出的红色的石榴果,与家乡满山遍野的红叶,满天的红霞,组成的红色记忆,从小到老,一直镌刻在脑海深处,永远不会忘怀。因为,其情其景,一直连着我们祖孙数代人。
世代居住在巴山深处老家,林多地少,到处都是城里人说的美丽的风景。当年,如果有照相机,以蓝天、白云、青山流水和茅屋老家为背景,春夏春天,都有迷人的美照。春天,可透过挑李花丛,摄一张“春暖农家”,但别漏了懒睡在春光里的花狗和黑毋鸡啄食喂一群绒毛小仔;夏天,雨过天晴,樱挑花满树时,摄-张“夏日山庄”,但别漏了笑泉绕屋;秋天,在石榴树果实压弯树腰时,摄一张“山村秋景”,但别漏了母亲采摘的笑脸和长串包谷挂满屋檐;冬天,白雪皑皑,江山一宠统,可摄-张“雪源山民”, 别忘了屋顶的烟窗总是在冒烟。屋内不时有巴山民歌传出——高高山上二斗平/包谷汤汤涨死人/穷人为啥穷人命/要吃干饭不得行。其实,这歌词也只是山民们历史的回忆,在我知事记事时,父辈们的日子好多了。如果是一幅冬景国画,可用蝇头行书,将民歌词写于一角,以添其内涵。但是,因条件有所限,加之过早阔别,失去了留照的机会,只是数年后回乡留下屋前那株与几棵腊梅簇生的石榴树簇生的照片,它们是红榴根的后代。
新中国成立后,刚满30岁的父亲因读过两年私塾,便当了互助组组长。有一天,父亲从村公所回家,像小孩子一样,跳跳蹦蹦地,不时举起右手,嘴里念念有词,说些什么。刚上小学的我,总想知道父亲心中的秘密,便扭着父亲问究竟。父亲抱起我,抚着我胸前的红领巾说:“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说。“什么是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入党?” “就是为穷人、为全中国人民谋福利的党,我入党,也是为更多人谋福利。”“我长大了也要入党。”从那以后,父亲要按月缴纳党费,每月5分钱。当农民,当时一分钱也来之不易,吃盐,灯油,子女学费,都得精打细算。比如每学期开学,要卖两、三百斤红薯,买条红领巾,要卖二、三十斤,因为每十斤红薯,只值五、六分钱。所以,屋前屋后的果树的收入,都在计划内。那一树石榴每年结果五、六十个,总共收入不到一元钱,家庭会议定,便作为父亲交党费专款专用,决不准挪用。有一年春节,父亲对母亲大发脾气:“为什么要动我的党费?一点组织观念都没有!”“节前没有钱,买东西用了,我去借钱来还你不行吗?”从此,再困难,母亲再也不敢动用父亲卖石榴留存的党费专款。打这不久,父亲被招工,到大巴山中的万福钢铁厂的矿区当了工人,不久,当了工区工会主席、区长、书记,二十年后,到一个镇银行营业所当政治指导员,其实,是以一个中心镇金融、工商、税务、供销等几十名党员的支部书记为主。但是,无论在什么岗位,总是按时缴党费。父亲进厂后,母亲和子女还在老家,那石榴费的用场却没有变。由于爷爷奶奶去逝早,父亲与叔叔分家时,姑姑分在我们家,解放时,她十七、八岁,不久,当了村的妇女主任,培养入了党,1954年就当了老家所在的淸坪乡乡长,在没有工资收入的几年时间里,毎年卖石榴的钱又成了姑姑的党费专用。
在父亲进厂几年后,母亲带着弟妹进了离老家三百里外的工厂。那株老石榴树渐渐干枯了,但粗壮的主干还挺拔着,昂首苍天。我挖起石榴树根,有一处像父亲粗壮的手,举起一面旗,较大的根系显出不规则的两个汉字“七一”。于是,将其去粗取精,寄放在叔叔家中,并在信上告诉远方的父亲,得到父亲的表扬。信上说,物通人性,表达人心,红榴根,忠诚之根,但愿永存。我还和红榴根一起照了像,留在身边,成为我永久的怀恋之物。我带着红榴根照,到重庆就读,后又随同参军,驻守云南边防。1962年8月16日,戍边刚满一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父亲来信说,我非常高兴,因为看到党和我们家的红榴根在续传、延伸!
父亲去世后,根据父亲的遗愿,将其骨灰和红榴根,一起埋在四面山上一棵大枫树下。这里是红军时期万源保卫战的主战场。父亲在弥留之际说过,和红军的忠骨在同一座山上,永远光荣。
在我做70岁大寿时,携儿带孙去给父亲扫墓。我、妻子和儿子、儿媳四个党员,献上一面党旗,我的孙子则献上他心爱的红领巾,真诚地说:“向祖爷、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学习,我长大了也要入党!”坟上青草茵茵,其间点缀着五彩的花朵,用摇曳怍欢迎;墓四周,松柏、山枣、山桃,高耸着、簇拥着;最醒目的是,几棵石榴树,蓬着墓碑,繁花吐艳,展示生机。红榴根,根深蒂固,固本溯源,在故土里,在心灵深处,定会代代枝繁叶茂花儿红,永世不会消逝。信仰产生力量,力量坚定信仰;信仰的力量和根源,在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中,紧系着千百万人乃至个民族的灵魂,催生岀改天换地的巨大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