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梅雨季还没有来,爸爸开车带着我回乡下,检查一下刚刚修缮好的老家。
刚下车,一座矮小的有着“人”字顶的老屋就映入我的眼帘。爸爸拉着我,“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屋里有点暗,一抬头,就看到很高的屋顶,由纵横的几根椽子支撑起来。顺着椽子,是由一片片淡红色崭新木板铺成的薄壳结构,似乎有点不协调。
见爸爸的目光一直停在屋顶上,我不免有些疑问。可没等我开口,他便缓缓说了起来:“老屋是爷爷一砖一瓦垒起来的。那时,木料很难得,屋顶都是用毡草和芦苇竿编织物铺成的。这几年老化得很厉害,有几处都镂空了。白天,几道阳光像红外线一下射进屋里;晚上,都能隔着缝隙看到星星。尤其是下雨天,滴滴答答,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所以,就趁着梅雨之前翻修了一下。”
听爸爸说得有趣,我就缠着他,询问以前的事儿。
他摩挲着我的头,微笑着说:“爸爸出生在80年代初。那时,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小学。学校离家不远,越过前面那几片水田就是。”
“前面的水田,不是铁路吗?”
“那时,铁路还没建。爸爸每天一个人踏着田埂上学、回家。春夏时节,打水灌溉的时候,经常看到吐着泡泡的泥鳅在田里兴奋地钻来钻去,或是田头沟渠里的小鱼调皮地打着招呼,总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旦到了初冬,水稻收割而冬麦未种,翻过的稻田被冻得硬梆梆的。我和小伙伴们都会大摇大摆地走在田里,踩出一条狭长的小路,直直地通往学校……爸爸上学那会儿还是复式班。”
“什么是复式班?”
“复式班就是两个年级在一个班里学习,因为一个年级只有十几个学生。这样,一节课上,往往一个年级在上课,另一个年级就做作业或者复习。你们如今真好,有这么好的学校,上学有爸妈接送,路途远的还有校车。”
“那爸爸上初中,也是自己走着去的吗?”
“初中在镇上,得骑自行车。爸爸的初中,冬天是跟冻疮连在一起的。每天在轻纱般的晨雾里骑行听起来很美,可是一到冬天,双手就特别容易冻出一个个红中带紫、又痛又痒的冻疮,手指肿胀得像胡萝卜。而且,爸爸骑的自行车,是以前爷爷工作时骑的‘二八大杠’,每一脚都要使出全身力气。一直到初三,爸爸才有了第一辆自己的自行车。不过,每一分付出都是养分,都是开花结果的准备。就像社会的发展,也需要几十年的积淀。”
爸爸似乎情绪很高,又牵着我的手出了门。
“以前,乡下很热闹。特别是秋收后,各家场上都灯火通明。赶夜场收稻子的,连夜给稻子脱粒的,脱完粒后修筑柴垛的,在各个柴垛间少不了不亦乐乎玩捉迷藏的小伙伴们……而且每次秋收过后,都会有戏班或者电影下乡,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汇集到一地,享受丰收后的快乐。爸爸最喜欢带着小板凳,到处去赶场看电影,连拍打蚊子的声音都那么让人难忘。”说着说着,爸爸声音有点低沉了。
上车发动后,爸爸还是没有关住话匣子:“儿子,你知道吗?我们村叫泗河口,在锡澄运河的交汇处。以前运输出行主要靠船,爸爸经常在塘岸看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那忙碌不停的样子。现在脚下这条柏油大道,那时就是一条小河,两边全是芦苇荡,到了秋天,雪白的芦花一大片,特别漂亮。现在交通发达了,人却越来越少了……”爸爸突然伤感起来。“当然,这是进步,时代总得发展嘛。”爸爸说得很淡然,可是声音依旧有些萧索。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三十多年的生活,原先的村子早已融在爸爸的心中。时代变化很快,那份爱却永远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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