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０年第６期 （总第２３３期） 学 术 论 坛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ＦＯＲＵＭ ＮＯ．６，２０１０ （Ｃｕｍｕｌａｔｉｖｅｌｙ ＮＯ．２３３） 从完颜亮到完颜璃：金代女真人词的嬗变轨迹述论 李静 ［摘要］金代女真词人传世词作并不为多，其嬗变历程却颇具特色。金初完颜亮虽多学宋人，却词 风朴野，气象宏阔，颇多雄霸之气，是金代女真人词的第一次真切展示；金代中期的世宗与章宗之词作，或 谈禅说理，或咏物摹象，词风渐趋柔婉；金代后期的完颜碡在词中屡屡表达自己对于日渐败落政权的忧虑 情怀，多有黍离麦秀之感，词风亦融合南北，词艺亦臻于纯熟，是金代女真词人之集大成者。从完颜亮到完 颜踌。金代女真人词在一百余年间中逐渐走向成熟，体现了女真人在文学和文化的发展上所走过的一条汉 化与融合之路。 ［关键词］金代；女真；词 ［作者简介】李静，吉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吉林［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 长春１３００１２ ［文章编号］１００４—４４３４（２０１０）０６—０１４１—０５ 时，完颜亮的出现，为金代词坛的发展注入了一股 传世金词中，女真词人的作品并不为多，但是 这并不能够说明在金朝当世女真词人及其创作的 数量本来就很少。相反，从现在所见的史料中，我 们可以约略地感受到其时女真词人的创作盛况。 如耶律履存词三首，其《虞美人》词有序谓：“寄云 中完颜公”，这即表明在耶律履的当世，其与女真 人之间也有彼此唱和往来之作，亦可表明当时女真 词人参与了词的创作，惜乎与其所唱和者云中完颜 别样的动力，直可谓独特的“这一个”。 岳珂在其《程史》“逆亮辞怪”一条中对完颜亮 的诗词创作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和评价，其中所记 完颜亮的诗词达８首之多，包括了今天我们所能见 到的完颜亮诗词的大部分，而若依照岳珂“寓一二 于十百”的说法，海陵王完颜亮当时的诗词创作数 量应当是相当丰富的。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他的绝 公没有词作存世。而密国公完颜璃“平生诗文甚 大多数作品没有能够留传下来，我们今天所能见到 词４首。尽管所存的词作只有区区 多，晚年自刊其诗三百首、乐府一百首，号《如庵小 的只有诗６首、但是无论从主题题材、思想内容还是从风格 稿》，赵闲闲序之，行于世”… ’。其晚年自刊乐 ４首，府就有百首之多，就实际的创作数量上，当远不止 特征上来看，都已经大异于金代前期由宋人金的耆 值得予以关注。 这１００首。而完颜璃今天存世的作品只有９首，这 宿们，金初由宋人金的词人们的作品中，一个共同的 与《归潜志》所说的乐府１００首相比，十不存一，这 不能不说明在金代，有许多的女真人参与到了词的 创作中，并且创作了大量的词作，只是由于这样或 那样的原因，许多女真词人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便 主题便是去国怀乡之思，对于江南风物的忆恋是金 初“借才异代”时期词人们的一个共同表达。从风 格上来说，“借才异代”的词人们与北宋词坛的关 系甚为密切，完颜亮的出现则绝然不同。作为地地 湮没、散佚了，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的只有极少数词 人的极少数作品。不妨从海陵王完颜亮到金代后 期的女真贵族完颜璃作一下简略梳理，藉以管窥女 真词人群体的创作。 道道的女真词人，完颜亮的４首作品十分鲜明地体 现了北地词人和北方词坛的独特品质。 完颜亮词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其独特的物象。 完颜亮的４首词中，除ｌ首为赐人之作外，其他３ 首均为咏物之作。这３首词中，２首为咏雪词，另 外１首为咏月词。完颜亮的２首雪词别具一番特 色，其《昭君怨》咏雪词有柔美的一面，体现了宋词 １４】 在金代前期，当众多的汉族词人占据词坛主 导，当去国怀乡之思成为词坛创作的主风向标之 对于完颜亮的影响，这当与完颜亮向慕宋代文化有 着一定的关系。然而细味之下，依然能够感受到完 一种雄豪之气，甚而一种霸道之气，这也是作为女 真词人中的第一位完颜亮词所具有的独特气质。 片云遮月、待月不出时“虬髯捻断，星眸睁裂，惟恨 剑锋不快”焦急与躁动，以及欲“一挥截断紫云腰， 仔细看、嫦娥体态”时的想法，都典型地体现出了 这位女真词人作品的独特个性。而《念奴娇》“天 丁震怒”一词上片所状下雪时的情形以及下片所 颜亮这首《昭君怨》所带有的女真词人及北方词坛 的特征。词风颇具朴野之姿，不但行文直截了当， 没有回环往复的风神，而且措辞用字亦不事雕饰， 这当是完颜亮此词不同于宋人之处。如果说《昭 君怨》一词更多地体现了完颜亮向南方词坛学习 的特点，那么其《念奴娇》“天丁震怒”一词则十足 地体现了北方词坛特有的气质与风格，所咏写的对 象虽亦是雪，但是，诚如《水浒传》引此词时所言， 抒守边将士的豪情，更是非常具有代表性。张德瀛 《词徵》谓：“今观《程史》及《艺苑雌黄》所载金主 诸词，独具雄鸷之概，非但其武功之足纪 词作中隐隐透露着杀气，这与《昭君怨》一词有着 异乎其趣的风格。 而其《鹊桥仙》一词更是异于寻常咏月之作：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 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虬髯捻断，星眸睁裂，惟恨剑锋不快。 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咏月之作代不乏人，从《诗经》的“月出皎兮”（《月 出》）开始，月亮多以柔美、婉约的形象出现在古代 诗人的笔下，而月亮的圆缺憾恨及其所时常伴有的 思乡情怀，常常使得月亮这个意象充满了忧郁的色 彩。完颜亮的这首《鹊桥仙》却一改前人惯常的写 法，别开生面，不但“出语崛强，真是咄咄逼 人”［２】（ｎ ，“俚而实豪”［ 】 啪 ，甚而有些“凶威可 掬”［ 】‘ ），而清人赵翼更称此词日“尤奇横可 喜”［ 】‘嘲）。如此多的对于完颜亮这首待月之词的 激赏，表明了这首词的创作上的成功。 除了３首咏物词，完颜亮还有ｌ首赐作《喜迁 莺》，此词有题日“赐大将军韩夷耶”。词中对于所 赐对象大将军韩夷耶的期许，其实正是作者自己渴 望南侵成功的表白。 总体看来，完颜亮的现存词作在向汉人诗词学 习的基础之上，第一次充分展示了这位女真词人词 的创作所具有的特质。这种特质归纳起来，首先表 现为阔大、恢宏。不论词作意象的选取和描写，还 是场面的选择与确定，还是志意的表达等，完颜亮 的词作大都能从大处着笔，而不拘执于小巧。雪花 的小巧与轻盈尽人皆知，然而，在完颜亮的笔下却 衍生为“琼川银渚”、“平填了、山中丘壑”的阔大场 面；遮月的片云，在他的笔下同样也可以“做许大、 通天障碍”，这些无不表明完颜亮在意象选取时的 别具匠心。 其次，完颜亮词作的独特性还体现在其雄豪霸 道之气。除了作品留给人们的阔大、恢宏印象外， 完颜亮现存的词作除了《昭君怨》外，大都体现为 】４２ 也。”［３］（ｅ４１７ｏ）此论不虚。 最后，完颜亮词作中所使用的军事意象亦十分 突出。不论是咏写雪花飘落时“色映戈矛，光摇剑 戟，杀气横戎幕”对边塞的描写，还是焦急待月时 的“惟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完颜亮的 词作中都用军事意象来传达自己的特定心情，而那 首赐大将军韩夷耶《喜迁莺》词更是满纸流溢着浓 浓的战争氛围，是一首典型的军事题材类的词作。 这样的词作只有在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那里才有 典型的书写，二人词作或许可以对照来读。 一定程度上讲，完颜亮词作所体现出的独特气 质是共性与个性的结合。这里所说的共性指的是 女真民族所带有的民族性特征。从１１１５年女真立 国，到完颜亮僭位，只有数十年的时间，尽管一心向 慕汉文化，但女真民族朴野的特征依然能够在完颜 亮身上体现出来。几首词共同的朴野的特征体现 了汉化进程中女真民族特有的质性，而从完颜亮本 人的个性来说，从做藩王时，海陵王便志存高远，欲 求出人头地，有一番大的作为。《归潜志》载：“金 海陵庶人读书有文才，为藩王时，尝书人扇云：‘大 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人知其有大志。正隆南 征，至维扬，望江左赋诗云：‘屯兵百万西湖上，立 马吴山第一峰。’其意气亦不浅。” １ Ｊ（ 《三朝北盟 会编》卷二百三十一引《败盟记》亦日：“戎狄天性 妄诞，故逆亮不羞大言。当为岐王时，作《竹》诗 日：‘孤驿潇潇竹一丛，不同凡卉媚春风。我心正 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 】（ ’从这些史料 所记载的完颜亮的诗歌所传达出的意旨来看，完颜 亮不甘人下的野心在早年便有所表露，于是即有了 后来僭越之事；当他即位之后，迁都燕京、锐意南侵 等行为也表明了他欲图霸业的野心。而这些与他 的词在内容上是相一致的。 海陵王以后的皇帝中留有词作的只有金世宗 完颜雍和金章宗完颜璩二人。完颜雍现存词作仅 １首，乃是与玉禅师唱和之作。《古今词话》引《法 苑春秋》日：“金世宗尝赐玄悟玉禅师长短句云： ‘但能了净。万法因缘何足问。日月无为。十二 时中更勿疑。常须自在。识取从来无墨碍。佛佛 春，飞上桃花面。”尽管存词只有２首，却也有一些 重要的信息值得关注。 首先，２首词从题材内容上看，俱为咏物之作， 而所咏之物也有一定的特色，聚骨扇和软金杯，两 心心。佛若休心也是尘。’玄悟答云：‘无为无作。 ’此《减字木兰花》也。世宗尝以手心，书非心 非佛字示禅师，故及之。”［３］（１Ｙ／＇８６）尽管只有区区ｌ首 ……者俱为玩赏奢侈之物。从金世宗大定开始的承平 时代到金章宗时发展到了一种极致，所谓“章宗在 位二十年，承世宗治平日久，宇内小康，乃正礼乐， 修刑法，定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 规”ＥＴ］（Ｐ２８５）。正因为如此，金章宗词所表现的题材 呈现出了明显的以玩赏为主的生活化的特征，这迥 词留存至今，但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用词这 种艺术形式同佛门子弟谈禅说理，进行佛理上的交 流，这在金代词史上是第一次，而且作为金代少数 民族的这样一位词人，能够用词这种形式赐予一位 玉禅师，从词的功能上讲，这无疑代表着一种极大 的进步，尤其是作为当朝皇帝，这样的意义又非同 凡响，这至少可以表明，词的创作在金代大定之世， 已经扩展到了非常广泛的地步。因此，我们在这里 需要对其词史上所具有的意义给予足够的重视，这 一点在以往的研究中往往被忽略。 世宗之后，金章宗也具有很高的文学和文化素 养，诗、词、书、画等俱有造诣，刘祁《归潜志》载： “章宗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 ’刘祁对 于章宗在政治上的建树并不十分推许，却盛赞其文 学上的爱好与成就，谓：“屏山又谈赵闲闲初上言 诸公坐诗讥讽得罪事云：章宗诚好文，奖用士大夫。 晚年为人谗间，颇厌怒。”Ｌ１ Ｊ（ｎ¨’又谓：“章宗聪慧， 有父风，属文为学，崇尚儒雅，故一时名士辈出。大 臣执政，多有文采学问可取，能吏直臣皆得显用，政 令修举，文治烂然，金朝之盛极矣。”［１】《ｍ 金章宗 文学上的造诣，还可以从其较高的文学鉴赏能力上 看出，刘祁说：“余先子翰林，尝谈章宗春水放海 青，时黄山在翰苑，扈从，既得鹅，索诗，黄山立进 之，其诗云：‘驾鹅得暖下陂塘，探骑星驰人建章。 ……’章宗览之，称其工，且日：‘此诗非宿构不能 至此。”’…‘嘶。盯’章宗文学艺术的较高造诣，可能 源于其父亲的影响，刘祁《归潜志》谓：“宣孝太子， 世宗子，章宗父也，追谥显宗。好文学，作诗善画， 人物、马尤工，迄今人间多有存者。”…‘丹 金章宗现存词作仅２首，都保存在刘祁的《归 潜志》中，２首词俱为咏物之作。一为《蝶恋花・聚 骨扇》：“几股湘江龙骨瘦。巧样翻腾，叠作湘波 皱。金缕小钿花草斗。翠条更结同心扣。金殿珠 帘闲永昼。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忽听传宣须急 奏。轻轻褪人香罗袖。”另一首为《生查子・软金 杯》：“风流紫府郎，痛饮乌纱岸。柔软九回肠，冷 怯玻璃碗。纤纤白玉葱，分破黄金弹。借得洞庭 然不同于完颜亮的词中所显现的抱负与志向。 其次，从词风上看，金章宗的这两首词也同完 颜亮所存诸作有着很大的区别。如果说完颜亮的 几首词还更多地带有一种朴野与刚健之气，尚不太 追求藻饰的话，那么，金章宗的这２首词却颇多雕 润，且词风也更趋于婉约。如第一首《蝶恋花》词 咏扇，即典型地体现出了其独特的词风来。扇之为 物，小巧而轻盈，在金章宗的笔下，这小巧的聚骨扇 更是风情无限，令人爱不释手。整首词看去，语言 精妙宛转，兴象玲珑，颇有婉约俊美之风神，有花间 之工致，而不失之于绮靡，不可不谓之为咏物词中 的上品。同样，那首《生查子・软金杯》，作为一首 咏物之作，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体来看完颜琼的２首词，我们几乎已经看不 到女真人作为北方少数民族所具有的特征，在他的 ２首词中，我们所得到的更多的信息是，民族间的 融合已经发展到了非常高的程度。 金代后期的密国公完颜璃颇有文名，元好问称 其为“百年以来，宗室中第一流人也”［。］（ ），唐圭 璋《全金元词》则录其词作９首，这在金代的女真 文人中不可多得。从题材内容看，这９首词十分鲜 明地表现了一位宗室词人生逢末世时的心路历程。 作为女真帝王的后裔，完颜璃对于女真政权寄予了 深切的期望，在词中屡屡表达自己对于日渐败落的 政权的满腔忧虑情怀。《朝中措》一词便是这样一 首饱含深情的怀古伤今之作，词日： 襄阳古道灞陵桥。诗兴与秋高。千 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雄豪。 霜清玉塞，云飞陇首，风落江皋。梦 到凤凰台上，山围故国周遭。 此词虽然为怀古之作，却不拘执于某一时地的人和 事，而是袭用前人咏史怀古诗词的词意，达到借古 鉴今、以古叹今的目的。词多化用李白《忆秦娥》、 １４３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谢恽《捣衣诗》、李白 《登金陵凤凰台》与刘禹锡的《石头城》等诗词词 作画图。”从创作源头上论，完颜璃这两首《渔父》 词的出世之想，确可谓得张志和《渔歌子》之风神， 句，以自然的亘古不变来关合人事的变迁，这是完 颜璃此词的一个总的特征，其所选取的前人诗词用 意亦即在此。联系完颜璃本人的生平经历，不难发 现，这种怀古之思的产生，正与其所强烈关注的金 代国势有着密切的关系。完颜璃身历五朝，亲眼目 睹了金代由盛至衰的发展全过程，尤其是贞韦占南渡 但是细想之下，又可隐约地感到其于世俗社会并未 完全的抛却，而是有一定的关注。因此，这里所述 说的出世情怀，亦与张志和之作有一定的区别。究 其原因 乃是与其生逢金代末世有一定的关系。 若从词艺的角度对于完颜璃的词作加以观照， 不难发现，完颜璃在取向上具有着较为独特的特 之后，在蒙古人的逼迫之下，金王朝君臣从上至下 都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完颜璃写作了这首词，以抒发自己对于本朝的忧 惧，以及对于故都燕京的怀恋。而其《春草碧》一 词多黍离麦秀之感。将情感的表达隐藏于写景叙 事当中，情感抒发的方式较为委婉曲折。 在更多的情况下，由于同宗遭忌，完颜璃虽有 满腔的热情，却不得申抒，于是，对于家国的担忧便 时常为一种故作旷达的情怀所替代，而在这种故作 旷达的背后，实则是一种志意不得申抒的憾恨与失 落。如其《临江仙》词日： 倦客更遭尘事冗，故寻闲地婆娑。一 尊芳酒一声歌。卢郎心未老，潘令鬓 先皤。 醉向繁台台上问，满川细柳新荷。薰 风楼阁夕阳多。倚阑凝思久，渔笛起 烟波。 尘事的繁冗常常带给词人以不尽的烦恼，唯有把酒 听歌或是作出世之想或许可以作短暂的逃避，可用 世之心却未尝泯灭。 而其《沁园春》词更是道出了其困顿偃蹇的苦 况以及自我的消解与超脱： 壮岁耽书，黄卷青灯，留连寸阴。到 中年赢得，清贫更甚，苍颜明镜，白发轻 簪。衲被蒙头，草鞋着脚，风雨潇潇秋意 深。凄凉否，瓶中匮粟，指下忘琴。 一篇梁父高吟。看谷变陵迁古又今。 便离骚经了，灵光赋就，行歌白雪，愈少知 音。试问先生，如何即是，布袖长垂不上 襟。掀髯笑，一杯有味，万事无心。 黄卷青灯的清苦，衣食匮乏的清贫，或许都难以动 摇词人的心志，在那样一个江河日下的社会中，唯 有随遇而安方能保全其身心。而两首《渔父词》更 是道尽了作者不以俗事萦怀的心境，其一日：“杨 柳风前白板扉。荷花雨里绿蓑衣。红稻美，锦鳞 肥。渔笛闲拈月下吹。”其二日：“钓得鱼来卧看 书。船头稳置酒葫芦。烟际柳，雨中蒲。乞与人间 】４４ 征，一方面，他在词的创作过程中努力地向宋人学 习，深化了词艺，颇得南人婉约之风神；另一方面， 又能够融北地冰霜之姿，自得其疏爽俊秀之致，如 前面所论完颜璃《朝中措》词对于苏轼等人的学 习，而其《青玉案》词，更是一首明显向宋人学习的 作品： 冻云封却写包冈路。有谁访、溪梅去。 梦里疏香风似度。觉来惟见，一窗凉月。 瘦影无寻处。 明朝画笔江天暮。定向渔蓑得奇句。 试问帘前深几许。儿童笑道，黄昏时候， 犹是廉纤雨。 此词双调六十七字，前后段各六句四仄韵，从用韵 上看，与苏轼的《青玉案》“三年枕上吴中路”一致， 当是向苏轼学习的结果，元好问《如庵诗文叙》载 其自题写真有“枯木寒灰亦自神，应缘来现胙公 身。只缘苦爱东坡老，人道前身赵德麟”句，所以 谓其向东坡学习，当不为虚。又，细味此词，又得贺 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一词之风神。况周 颐《蕙风词话》云：“密国公璃词，《中州乐府》著录 七首。姜史、辛刘两派，兼而有之。《春草碧》云： ‘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陈迹。落尽后庭花， 春草碧。’《青玉案》云：‘梦里疏香风似度。觉来唯 见、一窗凉月，瘦影无寻处。’并皆幽秀可诵。《临 江仙》云：‘薰风楼阁夕阳多。倚阑凝思久，渔笛起 烟波。’淡淡著笔，言外却有无限感怆。”［３】（附 所 谓“姜史、辛刘两派，兼而有之”，即谓完颜璃的词 作兼具清婉与雄豪之风，而这正是完颜璃向宋词学 习，同时熔铸北方冰霜之姿人词的共同结果。况周 颐在比较宋金词之不同说：“宋词深致能入骨，如 清真、梦窗是。金词清劲能树骨，如萧闲、逐庵是。 南人得江山之秀，北人以冰霜为清。南或失之绮 靡，近于雕文刻镂之技。北或失之荒率，无解深裘 大马之讥。善读者抉择其精华，能知其并皆佳妙。 而其佳妙之所以然，不难于合勘，而难于分观。往 往能知之而难于明言之。然而宋金之词之不同，固 显而易见者也。”［ 】（附 况氏这里过多地强调了南 北词风的差异，诚然差异是客观存在着的，但并不 能因此而认为南北判然二途，有霄壤之别；相反，在 互有交通往来的宋金时期，南北的交融亦较为明显 地体现在文学的创作上。北方金人在努力向宋人 学习的过程中，又与北地独特的气候、风物相结合， 进而逐步确立自己的风格特征来，而完颜璃词的创 作可以视为女真人词融南北之风的典型。 除了完颜璃的９首词作外，金代后期女真词人 中尚有仆散汝弼１首词作留存于世，其词日： 三郎年少客，风流梦、绣岭蛊瑶环。 看浴酒发春，海棠睡暖，笑波生媚，荔子浆 寒。况此际、曲江人不见，偃月事无端。 羯鼓数声，打开蜀道，霓裳一曲，舞破 潼关。 马嵬西去路，愁来无会处，但泪满关 山。赖有紫囊来进，锦袜传看。叹玉笛声 沉，楼头月下，金钗信杳，天上人间。几度 秋风渭水，落叶长安。 唐圭璋《全金元词》谓此词撷自《金石萃编》卷一百 五十八，并词后有注云：“原注云，近侍副使仆散 公，博学能文，尤工于诗。昔过华清，尝作《风流 子》长短句，题之于壁，其清新婉丽，不减秦晏。四 方衣冠，争诵传之，称为今之绝唱。恐久而湮灭，命 刻于石，以传不朽。正大三年重九日承务郎主簿幕 蔺记（王昶跋云，升庵谓必元人作者，盖匆匆见石 刻，未及细检记有正大三年字耳）。”杨慎于《升庵 集》中言之凿凿谓其为元人所作，唐圭璋先生在此 作了辨误。此词《蕙风词话》卷四“仆散汝弼词”条 作了一分为二的评述： 金古斋仆散汝弼，字良弼，官近侍副 使。《风流子・过华清作》云：（略）正大 三年刻石临潼县。今存。词笔藻耀高翔， 极慨慷低徊之致。其“浴酒发春”，“笑波 生媚”，句法矜炼，雅近专家。唯起调云 “三郎年少客”，则误甚。案唐玄宗生于 光宅二年乙酉，而杨妃以天宝四年乙酉入 宫。玄宗年已六十一，何得谓“三郎年 少”耶。“但泪满关山”，“但” 字衬０［３】（Ｐ４ 一 姗 从词的原注及况周颐《蕙风词话》所作的“清新婉 丽，不减秦晏”、“词笔藻耀高翔，极慨慷低徊之 致”、“句法矜炼，雅近专家”等评述不难见出，仆散 汝弼词在词艺上已经达到了一种高妙的程度，在一 定意义上已经可以比肩宋人了。 综上可以见出，从完颜亮到完颜雍、完颜璩，直 至完颜璃等人，他们词的创作在一百余年的时间中 逐渐走向了成熟，这也恰恰体现了女真人在文学和 文化的发展上所走过的一条汉化与融合之路。 ［参考文献］ ［１］刘祁．归潜志［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３． ［２］徐铣．词苑丛谈校笺［Ｍ］．王百里，校笺．北京：人民文 学出版社，１９８８． ［３］唐圭璋．词话丛编［ｚ］．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６． ［４］洪迈．夷坚志［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１． ［５］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割记校证［Ｍ］．北京：中华 书局，１９８４． ［６］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１９８７． ［７］脱脱，等．金史［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５． ［８］元好问．中州集［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５９． ［责任编辑：戴庆埴］ １４５